暴雨冲刷甲板,海风从四面八方侵袭船上的人,天色一片漆黑,行走变得困难,好不容易点起的汽灯挂在关键的位置,照亮狭小的角落。这些黑暗中仅存的光点,在狂风中摇晃着,呜咽着。

老船长抽了口烟,熄灭烟斗,装在兜里。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裳,但他只是沉着地观察不远处的漩涡。头顶风帆呼呼作响,几个船员聚在他身边,等候发号施令。

"我们需要一个人,"船长忽然说,"得有人站在桅杆上,搞清风向和水流。谁来?"

桅杆有四十多米高,现在海面巨浪翻涌,雷电滔天,更别提还有大风大雨。一时没有人吱声,小雷突然挤到前面:"让我来。"

船长问道:"为什么是你?让你上的理由?"

小雷深吸了一口气,其实他很紧张,早上吃的食物在胃中翻滚,大脑内却异常清醒,此时已经是生死攸关的情境,他想做勇敢的海员,而不是贪生怕死的懦夫。

"其他人的力气比我大,对船比我熟悉,他们留在下面可以做更多事。"

他说完,老船长深深看了他一眼,锐利的目光仿佛能透过外表看见小雷的心,他沉思片刻:"好,你准备一下,带上手电上去。亮两下指明风向,亮一下指明水流。"

"等等,他还是个孩子,让我去吧。"有人站了出来。其他人附和着,都觉得由自己上去比较好。老船长的船员都是跟随他多年的部下,没有怕死的人,刚才犹豫,不过是在想要不要先交代下遗言。

"我的船上只有两种人,一是临时搭乘的客人,另外一种是船员。船员都是值得信任的,小雷说的有道理,菜鸟就该做菜鸟的活。"船长转过头,对着那些船员,"我需要人去发动机附近,随时与甲板保持联系,我们要先改变原来的路线,调整好方向,靠近漩涡再全力加速,谁去?"

很快有人举手。

调整风帆的人,交流旗语的人,等等,很快布置完毕。不久前满甲板跑动的船员变得井然有序,一一去到自己的位置上。小雷望着桅杆,被风吹起的船帆后亮起炫目的闪电,大雨倾盆而下,他回过头,老船长正看着他。那种眼神不像在看不懂事的小孩,也不像其他船员那样,以为他会牺牲掉,带着一丝惋惜和心痛。老船长的眼中充满信任和期待,似乎是在看一只年幼的雏鹰挣扎着翅膀慢慢飞向广阔的天空。

小雷的心中激荡着什么,手脚并用向上攀,海风吹得手脚冰凉,麻木的食指几乎失去触觉,他用指甲抠着,一步步爬上顶端。下面的人正在用手电筒照着他,小雷闭上眼睛,风从身边吹过,再睁眼时,他开始按老船长的教法,开始为下面的人指明风向和海况。

信息一层层传递到船头,漩涡越来越近,桅杆上距离海面有数十米,小雷垂下的腰带似乎在逆着风飘荡,船身正在倾斜。顺着前方看去,他看到舵手正努力地摆动船舵,船长就在那儿指挥着一切,再往前,电光照亮漩涡的中心,赫然是深不见底的黑洞。他正要更新海况信息,突然看到漩涡的左侧有个狭长的大脑袋,跃出水面奋力挣扎。

是鱼龙。小雷的脑子轰然炸响,下面的人还尤不知地朝他照手电筒,示意他赶紧指明海况。小雷大喊着,有鱼龙,但这点声音很快被淹没。他焦急地想爬下来,但很快,船头的大灯照到那条"鱼龙"身上,是一只巨大的海鳗。船灯停了几秒,回到漩涡上。

他看了眼船头的方向,老船长依旧有条不紊地指挥着,回过头,桅杆下的人还在注视着自己。不知怎么,狂跳的心也变得平静下来,小雷打开手电,继续自己应做的事。

漩涡越来越近,已经不需要他传递信息了,剧烈的摇晃使得小雷必须紧紧抱住桅杆,才能保持不从高处坠落海面。白浪打得船身嘎吱嘎吱响,船开始加速,海风和雨水灌进口鼻耳目,小雷眯着眼睛,依稀看到船长挥了一下旗子,黑暗中爆发出刺眼的火光,船炮击在大海鳗身上,迫使它让出一路来。

海鳗游在左边,稍微替船挡住了少许巨浪。除了风声,水声,小雷什么也听不到,睁不开眼睛,手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掉下去了,他只知道抱住桅杆,一定要死死抓住,绝不松手。

风声骤然变大,他双脚踏空,整个人悬在半空中,雨水模糊了视线,除了时而亮起的电光外什么都看不见,脚下传来可怕的回响,似乎这漩涡的深渊有生命一般,对着风雨中飘摇的船只咆哮。他感到肌肉酸疼,筋不停抽搐,吐掉卷进口中的雨水,大口大口呼吸。双臂几乎没有知觉了,但他仍然记得不要松手,虚无之中,脑海里全是老船长看他的眼神,充满信任,充满期望。他不会让船长失望的。

小雷紧紧闭着眼睛,任狂风骤雨吹打在自己身上,不知过了多久,他又冷又累,浑身力气已经快要耗光了,就在这时,他隐约感到有束光照在自己脸上,一动不动。

我死了,要去天堂了吗?

他睁开眼睛,风雨依旧,天色依然很黑暗,但遥远的地方可以看见乌云变得稀疏,几道光正穿破云层照下来,在远处形成一到淡淡的彩虹。桅杆下的人正在用手电筒照着他的脸,观察他是否还活着。见小雷睁眼睛,下面的人大声叫起来:"喂,看你后面!"

我能听见声音了?

小雷扭着僵硬的脖子,回过头,他看见漩涡已经被甩在身后,他赶紧看向船头——老船长站在那,对桅杆上的小雷指了一下,竖起大拇指,然后不徐不疾地掏出他心爱的烟斗,叼在嘴上。